（一）

那晚，我合上了灯的眼，黑暗浸润了我的身，月光似乎也并不照得进来。
我一个人枯坐在黑黢黢的教室里，旁边是我敞开的书包。因为月考等综合因素，大家走的比较早，也便没有人来扰我清净。独自身处黑暗中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是你站在铁轨上，疾驰而来的列车穿透了你的身体，你瞬间感到气短，下意识地仰头呼吸，就像是溺水的旅者。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眼泪就开始不断地在眼底折腾。眼睛在极力抑制眼泪中刺痛，像是刀砍斧劈你的眼球。泪是怎么也流不下来了。不需要你的刻意引导，这些苦涩的东西便会顺着血液淌进你的心里。

当然，黑灯瞎火的，我坐在这里不是来搞眼泪的“体液运输”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身处的教室位于她教室的旁边，这是一间只有考试的时候会开启的空教室。

你说我呆在这要干什么呢？
月考在十月末，而她的生日在十一月初。自从我了解到她的生日在何年何月的时候，我便产生了一个想法，悄悄地在月考晚自习结束后，四下无人的时候把礼物放在她桌子上。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吧，也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于是我从精心给她写了一封信，给她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个她想去那所大学的铁质书签。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生日，这很简单啊，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我在信的开头如是写到，很玄幻不是吗？

我双手快要打成结，心里万分期待，又万分紧张。我急迫地等着她的考场的灯熄灭，等她班的灯光熄灭，我就可以看到她的考场座位，我就可以悄悄地把礼物放在她的桌子上，我就可以让她感受到这份爱意。我焦急地等着，期待着那个绝对正确的时机。谁想，这个时机却变成了苏格拉底的苹果。犹豫不决带来的是退缩，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快点走吧，快点走吧，再不走就会被别人发现的。你不是一直害怕别人发现你喜欢她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明天也好后天也罢，总有更好的时机的。今天太着急了，万一今天碰见她怎么办，你也不想让她知道你喜欢她吧，不是吗？”

于是，五分钟以后，我背上书包，装上礼物，溜到她的考场门口。看到她的考场还亮着灯。于是很自然地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还有明天呢。今天时机确实不好，明天晚自习的时候，你会有更好的时机的。”
此时，心中另一个声音响起了：“呵呵，明天？明
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二）

那夜灯霜浮梦舟，不见月华润吾心。
回宿舍的路上我碰到了莳。我并不打算让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但是我和他说，我有送礼物的打算。
我问他，明天送怎么样。
然后他提出了一条我从未设想的顾虑出现了：我这样会不会影响她考试？她看到我的礼物，心里一乱考砸怎么办？
我转念一想，反正我是匿名的，送吧送吧。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更加纠结。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到点熄灯，躺在床上。不经意间，压抑的情感攀上心头。我下意识地伸直手臂，张开手掌——我用非常严谨的实验方法证明了一件事：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我看不见任何希望。四周的黑幕上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只好映上你的身影，一遍遍的端详，一遍遍地用手指临摹，我也愈加的难过。想到第二天早上要考数学和物理，而自己现在还没有睡着，心里又愈发的焦急。“送不送？”“何时送？”“被发现怎么办？”……无数的萦绕在我心头，。宿舍的平静中传来舍友的鼾声。而我的内心如同海啸中无处可逃的孤帆，飘摇坠落无路可逃。

于是，我失眠了。
考好或许没有希望了。我秉持着不让自己难过的想法，考完我就对自己说：“只要我不和别人对答案，我就是满分。”也许是这样的精神胜利法起到了作用，后面几科考试的时候心态也有几分回转。但依旧是应摆尽摆，不知所写。

那天晚上，我从食堂出来的晚了一些，同学们基本上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考场自习了。我慢悠悠地在学校的小路上溜达，看着周围快乐放学的走读初中生，我始终觉得自己这个住校高中生更不像人一点。我只感觉大家都好快乐，只觉得自己三分麻木、三分薄凉、四分情愁，像是饼图。我看到了路旁在秋风中挣扎的玫瑰。它有四根刺吗？我不知道。但它像极了我那盎然的爱意，在瑟瑟的秋风中苟延残喘。天上的星星没有地上的路灯亮，甚至比不上远处的霓虹灯。我，漫无目的，不知所归。

“你这人，快迟到了还不着急？”女声，我心下一紧，以为是她。扭过头去，还是有些失望，那个人是我同桌。
“啊啊呃，没事，我就是溜达溜达，别管我。你先回去吧。”应付着回答着。依旧是一个人。

回到考场，我环顾四周，发现没人看我。我就开始无声的庆祝，撑大嘴巴，嘴角高扬，握紧拳头，疯狂挥舞。原因是，由于我从食堂出来的晚了，于是在路上，我看到了她在考场里面坐哪。
看来今天时机不错呢，至少有一个不错的开头。

如果这是第一个机会的话，那么发现她布置考场的时候搬出来放在考场外的座位就是第二个机会了。B淋巴细胞需要两个信号也该分化成浆细胞产生抗体了，这回总能把生日礼物送出去了吧。毕竟，看到了她下课过来放东西，我发现，她的桌子，是在我考场门口的。
很简单的吧，把礼物放到她桌子上。
但是你知道我这杀千刀的脑子在想什么吗？
“这桌子离你的考场太近了，被她猜到是谁就麻烦了。”
我看有这样一个脑子才是麻烦了吧。
于是我毅然决然地否定了这个选项。

（三）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心情，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我的周围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学习，只有我一个人在干坐着，看着天花板，轻声感叹道：“啊，天花板你可真白啊，你可真是白的像天花板一样。”

有道是，万事转头空，何物似情浓？
我离不了我的爱情，但是我再也不敢表露。
我只是觉得，我太轻薄了。这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最合适的形容我的词。对，就是轻薄。在我喜欢现在这个女孩以前，我还喜欢过五六个女孩，只是喜欢，然后在莳面前发情，不停地念叨这个人，他都对我有点烦了。我也试着追过，要么是虚无缥缈的网恋，要么是惨绝人寰的拒绝，抑或是见色起意。
我觉得，这次也只是见色起意吧。

“第一你是见色起意；因此有第二——你不打算追她，也不能追她；更有第三——你配不上她，你是个轻薄的人；第四，你天时地利人和真的一样也不占——高三不是对的时候，你们不在一个班，她也不会喜欢你……”——我在日记本上列了一大串不能送她礼物的理由。

想到这，我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头，趴在桌子上。又是昨天那种感觉，眼泪欲说还休，挑拨着你的神经一下又一下，让你的悲伤不停地上涌。
“哈哈，又疯了一个……”我惨笑着自嘲。

我再去追你，再去追寻所谓幸福，我不就成人渣了吗？这算什么？我不要！

随着课间结束，下一个自习上了以后。我又有另一个想法：不能追她，不表露你是谁不就行了？就算被别人发现了，那又怎样？何必暗自流觞？青春不过是轻狂的年纪，“让我们尽情的出丑吧”！“做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去说吧！”
我想，这可能是我唯一正常的几分钟了，多么有朝气，多么蓬勃，多么令人欢欣鼓舞。

但是激动是一时的，而悲伤是永恒的。
悲伤如同潮水，一浪一浪地打在我的心头；悲伤又不同于潮水，一日一日的它只是上涨。只有在这一浪刚尽，一浪未生之际，我才有机会将头窜出水面，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然而在这总体上涨的大趋势下，生机早已被抹杀。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依旧是前程万里。”是啊，这万里依旧是深渊之路。

（四）

最后一节自习下了，我看着周围人潮慢慢的退去，听见心中悲伤的浪潮再次翻涌。
我仍在纠结要不要送你礼物，万一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如果你照常多卷三五分钟的话，我真的很容易被发现。

我的瞳孔逐渐失焦，默默看着考场里的电脑。蓝色，蓝色的屏保，蓝得令人发慌。我就在这里一分钟一分钟地坐着，仿佛宿舍不关门我就不回去了一样。我不敢攥紧手中的礼物，生怕手汗浸湿了它。
枯冷的灯光，凝滞的空气，滚烫的心跳。在最后一排独自悲伤。

出门会不会遇见你？礼物又该放到哪？送礼物被发现了该怎么说？是大方的承认，还是假托一个路人甲说这是谁谁谁送的？
但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到底送不送礼物？

人间肆意疏狂，青春放纵辉煌，何故彷徨自戕，不过大闹一场！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锤了两下胸部，拍了两下脸。
“行动开始！”

我提着礼物，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不敢打破教学楼的宁静。只是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有一些粗重，还有愈演愈烈的心跳声。
还有书包上的挂件声。
我猛地站住，将双手向下一按，再一次深呼吸，示意自己冷静。可我刚刚走过楼道的转角，我就听到了关灯的声音。我并不觉得是她，我想总不可能这么倒霉吧。我放平了心态，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我不能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我的慌张。

她的考场旁边是教学楼的大门。正当我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身影，我惊讶于自己运气之差，或者说运气之好？无论怎样，我连打招呼都不敢。当即我做出了决定：不送了！
于是我以一个极度僵硬的步伐强行扭过自己的身体，朝大门方向转去。没想，碰的一声撞到了玻璃门上。
也不知道是我的脑袋瓜适合当乐器还是怎么着，反正撞出来的声音邦邦响。她要是听不到那才是见了鬼了。我咣当一声坐在地上，愣在了哪里。我现在跌坐的模样，按照古人的说法，这叫箕坐。大脑有点空白，好像灵魂不受重力水平弹开，而肉体受重力做了平抛运动一样，有一种魂魄分离的美。我直挺挺地坐了三五秒，这三五秒像是一瞬，又像是一年，感觉很奇妙。随后的痛苦伴随着灵魂重新注入我的身体，刺激了我的大脑，让我瞬间想起了刚刚在干什么。手旁的礼物散落一地。

我大呼不妙：“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在干什么？这下在她面前坏了印象了。我在她面前一定变得破烂不堪了吧。她心地善良，看到有人摔倒，一定会过来扶的吧？还有我的礼物！我的礼物！”
我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她真的往这边来了。
“同学，你没事吧？”
我心下一惊，正要抬手捡起礼物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先和它接触了。我瞬间翻身站起，不顾身上的阵痛，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一把从她的手中抢过礼物。
“谢谢，我没事。”然后转身就走，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看见信上她的名字没有。我只是急匆匆地往宿舍走，大脑和心脏都是嗡嗡地响。我只是匆匆的往前走。大脑和身体失去了联系，身体只有本能的往前移动。只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响起。
“同学？”
我心下一紧：难道，她确实看见她的名字了？难道，事情败露了？难道，我的春天要来了？我的爱情要来了？心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胸膛，血液充涨着我的大脑。
“你的挂件掉了！”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看来她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可能只是我书包上的挂件并不稳吧。
“哦哦，谢谢。”我接过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再无对话。寂静的校园里，再也没有声音了。我抬头看天，看不到一颗星星，连月亮也被云朵劫持，空旷而又窒息。
也只有冰冷的秋风，一下一下地扇着我的耳光。

（五）

现在剩下我一个人了，身后不知多远处是她。我那撞昏的大脑终于缓过神来，逐渐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忽的瞟见手里攥着的书信，信的一角闪在我的面前。那一角是我浓缩出的信的主旨：
“……那就，以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做结尾吧，就当是我给你写这封信感情的概括：
‘如果你可以看见我/请你忽略我/我可以心碎/却不能大声/疲倦的人间黄昏又值得几何？/她舞着，歌着/笑着问这世间有多少座荒漠/故乡一座/悲伤千万座/’”

看到这里，我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我看见远处的霓虹灯逐渐合上了双眼，我听到秋叶簌簌的落下，我尝到了苦涩的秋风。晦月躲在云后，幽黄的路灯为长夜拉开幕布。
我再也无法抑制我的眼泪，悲伤像是奔腾的海啸将我吞入海底。我仰头看天，眼泪冲出我的眼眶，泼洒在我那不知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脸上。我的脚步开始奔腾，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而我不敢呐喊，因为这会打破夜的宁静，我喷涌的感情像是笼中的野兽，疯了一般想要冲出我的身体。
我欻欻几下扯碎了那封信，那封真情喷涌、光亮如日，用我一滴滴的血写成的信。
然后，碎片与礼物，与眼泪，与爱情，与青春，一同被扔进垃圾桶里。

“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爱情，结束了。
它死在了春意盎然的爱意之中。